一木一浮生——评任晓雯《浮生二十一章》

一花一世界，一木一浮生。宇宙的奥秘，人世的日常，都存于寻常细微之处。一花一木，一叶一沙，都是人活在世上的缩影。在新作《浮生二十一章》（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9年5月出版）中，作家任晓雯让21个故事里的主人公，夹裹着自己被浓缩的“人生”走来。翻开书，一边检阅、观察，一边唏嘘、思索，慢慢品咂，几乎忽略了书中个体的体态样貌，而完全沉浸在他们日常的喜怒哀乐中。

《浮生二十一章》是任晓雯在报纸连载的短篇小说系列精选，每篇以人物姓名为题作为一章，共21章，每一章皆用2000余字绘出一个人的一生。故事都与上海这座城市有关，且多发生在熙熙攘攘的弄堂里，任晓雯以小说家的敏锐和雕刻家的耐心精心勾勒上海市民的生活和精神状态。张忠心、高秋妹、姜为民、杨敏安……21个人物，21种人生，这些人物个性鲜明，境遇普通，每一个人物的性格都是丰富且生动的，他们有时可爱有时可恨，世故精明又不乏努力善良，即使命运难以捉摸，即使生活千疮百孔，每一个人都在自己的人生轨迹里忙碌着、奋斗着。

倘若读者被书中某种像磁石一样的东西吸引，那必是时代留下的印刻。“松木方桌上的十四寸电视机”“母亲张爱娣与崇明知青聚会去了”“一双高帮回力鞋，花掉八块钱洋钿工资，每天用粉笔擦得煞煞白”。这样的句子在文章中甫一写出，便把读者的思绪带回到那个年代。往昔的日子随着生动的文字从记忆中浮现出来，看着书中的主人公仿佛在欣赏自己成长的纪录片，岁月任性地流淌，时间从未停止，作者从容地讲述着普通人的真实生活，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运，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故事。

书中每个故事都是虚构与非虚构“嫁接”的产物。故事的原始材料源于对上海芸芸众生的采访记，以及网友自述。在写作中，作者分两个侧面。在历史细节上，作者试图以还原的方式，即所谓“非虚构”，来趋近真实。在人性细节上，则另有途径。人性是幽深的、摇曳不定的。作者不倚赖当事人的自我描述，而是借重体察与怜悯。体察源于自己，怜悯及于他人。由此而生想象，想象而生细节，往往能填沟平壑，趋近人性的真实。

任晓雯写作有两个特点，一个是叙事的精湛，一个是语言的简洁。叙事之流畅，可谓没有任何闲笔，甚至不再标注背景年代，而是改用细节暗示。几十年的时局动荡，牵动了每个平常人家。服饰、发型、风物、语言、精神面貌、起居细节，皆隐藏着一部社会变迁史。譬如，为什么会有爱国布；旗袍何时为节省布料而降低领口；布拉吉的盛衰……如此，读者一下子就明白了故事发生的时代。换个阅读角度，本书写的是普通人的微观历史，包括家族的变迁和社会的变革。书中的语言不仅简洁准确且融入了文言和沪语，文白融汇，精练筋道，作者试图用古朴的语言制造年代疏离感，也试图让人物更具地域特色。这种尝试无疑是大胆的，因为它有可能给读者带来阅读的障碍，并制造出巨大的陌生感，好在任晓雯的巧妙处理使得语言非但不显疏离，反倒是高级且迷人的。如《江秀凤》一文中：“一日，上门收废品，遇着个故人。对方瞩视良久，忽道：‘三小姐，是你吧。’她赧红了脸，跑下楼去，缩立于墙边，放任自己哭个够。俄而摇摇小铃，起车前行。”准确精练，无一字多余，一个落魄的三小姐形象顿时鲜活起来。

整部书中，没有传奇的故事，没有离奇的人物，所有人物都是世间最普通的人，这些普通人的情感，细究起来，却蕴含着丰富的内里。作者希望在细微处撕开裂口，召唤小人物背后的浩大历史。书中21个人物的生活背景选择了不同的历史阶段，就像一部微观的历史，当把21个人物放在一起，我们会看到上海几十年的变迁史。

责任编辑：孔思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