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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原创美文】姥娘

    来源:河北新闻网 2017-10-07 17:0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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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创美文】姥娘

    邸玉梅

    姥娘生于何年?推算一下该是1913年。她的身世,舅、姨不清楚,母亲也不知道多少。

    记不清是那一年的一天夜里,我被一阵轻声啜泣弄醒,只听姥娘对娘说:“他(指姥娘的叔叔)不务正业,抽大烟,逛窑子,耍钱赌宝,把家产输光了。我从小没了爹娘,跟着姨长大,他瞒着我们,100现大洋把我卖到了你爹家,跟你爹成了亲(姥爷比姥娘大十三岁)。听别人说,我那叔叔干了许多缺德事儿,政府发话捉拿他,吓得跑到山西,再也没敢回来。我从没跟人提过这些事儿……”

    唉,我可怜的姥娘。

    姥娘出生在当地一个小财主家,虽然不是大家闺秀,但自小没做过多少农活儿,始终在家操持家务。妗子嫁进姥娘家,婆媳俩就明着暗里比起了能耐。最终,妗子得出结论:下地干活儿你姥娘不如我,持家主事儿我比不上她。

    我小时,姥娘走到那儿,我跟到那儿。记得,姥娘所干的农活儿,就是到菜园拔菜。我在菜地边来回跑,姥娘嘱咐:“不要朝地沿上走,那下面就是‘大岸’(悬崖),掉下去就摔死啦!”我爬在岸边,伸着脖子往下瞅。印象中,“大岸”少说也有十多米,岸下有一条大河,很宽很宽。现在再看,“大岸”撑死不过二米高,大河已被垫土造田了,田地中间只保留着一条不断流的小溪。

    姥娘不仅操持家务,针线活儿也是一绝,特别是绣花。娘说,姥娘可以绣各式各样的花。姥娘的嫁妆是自己绣的。做嫁妆时,连装裹衣裳(寿衣)都做好了。姥娘为什么嫁衣、寿衣一块做?是觉得嫁给家穷的姥爷再没条件绣了,还是不愿意这门亲事,嫁人如心死呢?从姥娘一生的言行中,我猜是后者。姥娘的嫁妆、寿衣,就放在正屋卧柜底儿一个红包袱里,不让人动。姥娘家人忒听话,竟然谁都没翻看过。这事儿若搁我家,啥物件也别想藏住。从小,娘就叫我“什翻儿”(当地,对总爱东找西翻、不闲着的小孩,充满爱意的叫法),我保准儿第一个,在某天偷偷抻拽出来看看。不然,肯定憋躁得吃不下、睡不着。

    儿时,姥娘常常会把某件嫁妆剪了,给我做衣服,或拆下嫁妆上的绦子给我镶嵌衣服。那时我的穿着,比别家孩子讲究,常有颜色靓丽、质地柔软的绸、缎装饰在衣服、鞋、帽上、裙子上。很小,我就能分清什么是绸、什么是缎,都是姥娘告诉的。那年代,绸缎是少见的好东西、奢侈品,小手摸摸,刺啦刺啦的,好看却不结实,一般场合、一般人物不穿。

    姥娘早期绣的花,都有多彩的颜色,后来全是黑色的了。我估计姥娘的家藏彩线都应该用完了。上大学时,我家大小枕头,还是每枕必绣。那时的枕头是长圆柱形,两头有两块方形的白布做顶。一对顶儿,花色式样一致。不同的枕头顶儿,个个不一样:石榴花、石榴果、杏花、杏果、桃花、桃果、柿花、柿果、紫丁花、亚葫芦、莲花、小黄瓜等等,有时还有小猫、蝴蝶、小鱼儿……

    姥娘会裁剪、缝制男女老少各种样式的衣服、鞋帽,裁衣服不用尺子,拃一下,做出来就非常合身。婴孩穿的虎头兔毛棉大氅, 虎头鞋、小兜肚、小围脖、小花帽、小手链、小花鞋,只要是孩子穿的,上面都绣着各种图案,不穿“瞎衣裳”(素衣——没花的单色衣)。过年,我走在街上,常被老少女人们围观,听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赞叹姥娘的手艺,我心里美滋滋的。看着伙伴们发呆、羡慕的眼神,再瞅瞅她们身上的穿戴,我认定姥娘就是手巧!

    更绝的是,姥娘绣花不用图案、不用挣窗。

    挣窗,是一种用来绷紧绣布的圆型绣具。用两根竹片,弯成能够相套的两个圆圈,内、外圈间有很小的空隙,将绣布放在两圈中间,将上圈往下一按,就把绣布夹住、绷紧了。也有用钢圈做的。这样,便于将预先绘好或剪好的纸图,缝或沾在布上,不仅利于上下运针,绣出的花儿与布都非常平整。

    姥娘绣花,信手拈来,图案就在脑子里,绣品也不皱褶。姥娘的绣线搭配得好,我学绣花时,姥娘正好在我家,她见我把红、紫线配在一起,就说:“红配紫磕碜紫”,可能是我犯了配线的忌。即使,完全用那时的粗三股黑白线(妇女们称之为粗三格洋线),她或直接用,或劈成几股用,或捻着用,或圈着用,或剪成段儿毛毛用,或打成疙瘩用,没有想不出的招儿。

    姥娘绣花的针法,至少有四种:套绣、刺绣(又分长针、短针、乱针)、砌绣、疙瘩绣(也叫打籽绣)。前段时间,我到北国商城,想买件绣服参加女儿的婚礼,其价贵得惊人。一件好看的打籽绣礼服4万多,稍相中眼的,也在2万以上。

    我欣赏着商场里的绣品,回忆着姥娘的绣艺。姥娘的技艺,较之毫不逊色。我常惋惜,没把姥娘的绣花手艺学来。当年学艺条件多方便!我一直非常喜欢刺绣,常在不同绣品前久久驻足。甚至,对含有刺绣的中国风服饰也情有独钟。我对绣花,稍知一点儿。比较复杂的绣技,没来及掌握。

    姥娘家不富裕,也不饿肚子。我记事时,姥爷给生产队喂牲口,牲口有牛、马、驴、骡。舅是小队会计、团组织里的什么“小干部”,姨大概读初中。全家人老实得没什么话,只是不停地干着各自的活儿,谁都知道该干啥。家庭很和睦,从没见过姥姥和姥爷争吵,从没见过舅和姨不听大人话,从没有见过舅和姨争论,也没听说过谁跟外人发脾气。

    姥娘乐意帮人。常有大姑娘、小媳妇跟她学针线。姥娘不仅耐心教,还常把吃的给邻居、亲友。给邻居东西,如挖给一瓢面;有时,也撩起褂大襟儿,包裹些诸如小扁豆、芝麻等稀罕杂粮;有时,用小筐儿,端些熟食给人;有时,干脆盛碗白面送到别人家;有时,推碾子碾米时,随手给人半升米;有时,从腌肉的小瓮里夹块肉送人……都是我亲眼见到的,没什么不可送的,也不分场合。我年纪小,不注意听大人们说话,也不明白为什么总要送。反正,看到的是姥娘又送东西给人了。依稀记得,接受者推来推去,不好意思要,姥娘好像非要给似的,所以每次也都送出了。说来也怪,我从没见过姥娘接受别人家的东西,姥娘坚决不接受,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1985年左右,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给了姥娘10块钱(我的工资43元),她三番五次要装回我口袋(她不嫌少)。见我生气了,我娘也劝她拿着,姥娘才勉强收下。

    姥娘送人东西时,家人事中事后都不反对。妗子初嫁舅,姥娘又给人东西,妗子揪揪我的衣服小声说:“有点好物件儿,都让你姥娘送没了。”我也不愿姥娘那样慷慨给人,分明看见东西不宽绰。

    姥娘吃饭总舍不得吃,先让我吃好,再让舅吃饱,其次让姥爷、姨尽量吃饱。最后,姥娘总是连汤带水吃一碗,不再吃第二碗,无论在她家还是在我家,几十年如一日。姥娘终生食素,我怀疑她从来没吃饱过。因为,即使是小孩子,也比她吃得稠、吃得多。她一个大人,干活儿不知道休息,怎么可能只吃那么一点点?

    给我家东西,半口袋小米,一筐红薯(当地叫山药,白瓤,很面,很好吃。大口咽时,有点儿噎嗓子),或十来斤少至几斤杂豆,或几斤荞麦,或几斤芝麻。很少给白面。姥娘家在丘陵,土壤干旱,小麦很少。姥娘很节俭,家里的许多东西,都不敢敞开口儿用,盘算着省下来给我家,姥娘家人都心甘情愿。我不记事时,姥娘家给木头,帮我家盖起了2间南房和一个大门洞,使得家里有了盛放粮食的屋和挂、靠家三货四的地方。后来,这南房又成了我们姐妹的卧房。

    每年,姥娘家尽量杀头猪。因为粮食少,整整一年喂一头猪,还长不大,一般活吊毛重100多斤(不像现在半年猪300多斤),杀得净肉70多斤,卖掉一半。另一半再平分成两截儿,自留一段,送我家一段。年景不好,就喂不出猪来。姥娘家人都不怎么吃肉,她腌后准备招待客人,一小瓮肉吃一年。我小时,爱在姥娘家住,不管什么时候去,总能吃上(来那天、走那天,一定有肉。其他日子没有)。其他客人来,也有肉。

    家里吃好东西的顺序,永远是客人、舅、姥爷、姨、姥娘、猪,这是规矩。后来,娶了妗子,姥娘的名次又后移了。以至于,姥娘岁数大了,妗子逐渐帮姥娘做家务,看到剩下的饭菜,对姥娘说:“你还吃不?不吃我就喂猪了!”家人说妗子不该那样问话。妗子一愣,立即脸红了,不好意思地说:以后俺再也不那样说了。

    家有客人时,多数擀白面招待。客人在屋里方桌上吃饭,姥娘出屋进屋,不时瞅着客人的碗。快吃完时,冷不防走到客人身边,一手端起盛满面条的碗,一手抓着客人的碗,不由分说,就扣了进去,无论客人能否吃下。我们感觉姥娘实在得过分了,但她从来不听,总要倒进去。那时,人们饭茶儿玍古,饭量大,多数人能吃下。至今,我姑说起姥娘来:你姥娘是个老实在,真实在!等到姥娘吃饭时,只有几根面头儿和一点菜汤了。客人是真吃饱了,别人象征性地吃了一些儿,姥娘喝点汤,常常连汤都不喝。

    姥娘家的人,吃饭都看事相(看饭多少),谁都在照顾着别人。客人吃不好,别人不会端碗。特别是姨,多年来,总给我留下这种深刻印象。他们总是处处谦让、时时给予,跟他们在一起,从衣食住行的点点滴滴处,都感觉着自己贪心大!有时,我们对姥娘说:你不该总亏待自己。姥娘说:好东西吃我肚里,就瞎了!

    后来,妗子也爱把东西送人了:给我家姊妹东西,几蛇皮袋山药、一大口袋花生、半口袋小米,任你拿的南瓜。我们说拿多了吃不了,她说你送给别人。经常不由分说,使劲儿拽着,非让看屋里堆放的瓜果、粮食是如何如何多。汗水换来的果实,好像大风刮来的,别人要不多拿点儿,就像对不起她似的。妗子确实是个实在人、好劳力,很多男人都比不上。如今70岁了,一人种着二十亩山地,还经常出去为人帮工。舅腰间盘突出,只能打下手,不可出大力。

    前年,我去看舅、姨,给她们每人1000元,两个人死活不接,把我的手都攥红了,衣服口袋也拉扯破了,最终也没给出。今年秋,舅几次来电,让拉山药、南瓜、小米之类——那里粘重、发红的钙质土壤长出的物产,确实比我老家沙壤土出产的好吃。正巧儿,我在老家,就和弟弟去了。自然,又会重现过去给东西时,死拉活拽的场面。长这么大,我再没见过比他们更实在、更厚道的人了。

    有人觉得,不就是土特产吗——不值钱!你去集上转转,就知道那么一大堆值多少钱了。有人还觉得,土特产不是金贵东西!那就看看我们用金钱高价买来的盒中货、箱中食儿,哪个不是这些土特产们变造的?哪一样能比这些土特产更安全、更营养?还有人认为,老百姓不就是有这些土玩艺吗?不,这是他们的心血、依靠,如同城里人的工资。我接受土特产时,总感觉到实诚、缺钱的人,正送我一打儿钱。他们比我纯洁、高尚。他们用直心行事,我们行事前,往往动了心眼!

    人说:食、色,性也。食、色,最直接展现人的习性和贪欲。在食物缺乏的年代,连顿饱饭都不贪求、不放在心上,这让我看到姥娘家人毫无贪心。他们不仅不贪别人家的,连自家的都不贪占,还很慷慨地送给他人。真难得!真可贵!一般人做不到!

    后来,我懂得了:肯舍、不贪的人有福慧,幸福指数高!

    每年农历4月22日,我村一带过庙会。姥娘还能走得动时,提前烙好干饼、煎饼,带着杏,用小脚丈量30里路,与姨一起到我家。每年过庙,我们知道姥娘肯定来,都要接到半路上。“过庙不过庙,就盼姥娘到!”是我们的真实心情。

    一次,我们接到距我村二里多的地方,遇上了姥娘和姨。姥娘裹着小脚,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走着。肩上扛着一根木锨柄,锨柄上挑着一个大包袱,里面有一尺多厚的干饼。另一胳臂,挎着个蓝包袱。姨,十二岁光景,胳臂上擓着个大篮子,里面装满了杏儿,不时轮换着胳臂擓。走了几十里,她们都很累,满头大汗。我想帮着拿包袱,姥娘说:“你拿不动,里面是荞面煎饼,沉!还有几件衣裳”。我只能忽左忽右、跑前跑后干着急,既不能为姥娘分担,也不能为姨姨提重。我比姨小六岁,只能凑热闹。

    姥娘家人喜欢杏,习性也像杏。在长条型外院里,姥娘、姥爷种着三棵杏树。在低山区不大的宅院里,这就算杏园了。最老的那棵有70多年了,据说,姥娘嫁来不久就种了。几十年来,杏树年年果压枝头。村里人不明白姥娘家的杏树为嘛总是结果多。我学林业后弄明白了:三棵杏树相互授粉,提高了座果率;一棵长在水井旁,另二株生在猪圈边,肥水足;院周围没高大建筑、树木遮阴,背风向阳,没冻害。所以,杏才每年枝繁叶茂果丰。

    杏果滋养着两家三代人。至今,我们依然喜爱杏树。那橙红的颜色和那酸、甜、面中富含浓郁香气的杏,想一想就令人口生津液,回味无穷。那三棵杏树,年龄不一,杏个头不一,风味也不相同。最好吃的,是井旁那棵。

    舅从树上摘下杏,小心去除把柄儿。篮底儿铺层树叶,装满杏,上面盖些杏叶,送到我家来。

    写着写着,突然觉得,杏树不仅像姥娘家人的品格,二家三代人中的典范:姥娘、母亲、二妹的优秀品德,恰恰都与杏之习性相应。

    姥娘烙干饼,我多次见过。姥娘把少量芝麻放进白面里,用盐水和面,面比较硬,擀得很薄,直径50--60公分。用毛柴(也叫白草,是一种很细软的长毛草,也是牲口爱吃的饲料。姥娘村的山上,到处都是)火烙,毛柴火面大,匀而不烈。用炊帚把儿当油刷,朝碗里蘸点儿棉籽油,在锅底儿蹭蹭,不粘锅就行。翻干饼得有技巧,两手揪起角,猛然往怀里一扣,就得。

    烙干饼,擀片儿、入锅、翻个儿、取出都是技术活儿。取出后,不翘、不裂,不碎。在铁锅上,架根木棍,将刚出锅的干饼放在木棍上,烘烤熏干。咬时咯喳咯喳脆,嚼来咸淡适口香,那才是本色。送人时,不能碎。所以,姥娘用包袱包裹,用棍挑着扛。

    目前,石家庄市街头巷尾卖的曲阳烧饼,同姥娘烙的干饼差不多。只是芝麻多了,沾在外面了,将大饼切成小方块了。

    烙荞面煎饼,更是一门儿手艺。先勾兑出很稀很稀的荞面糊糊,舀一勺,沿着铁锅的中下部,转圆圈徐徐注下,用木质刮板很快刮匀、盖锅,大约一分多钟,就熟了。

    “这么快就熟了?”我问姥娘。

    “荞面姓刘(性流?),胳肢窝夹夹就熟。”姥娘边烙,边用当地话形容荞面易熟。

    无论干饼、煎饼,个儿大且薄,都不能用铲子翻,唯手有准儿。由于荞面不如麦面劲道,烙煎饼时,手都不能翻,小火一面烙熟。起锅时,右手揪起,迅速折放在左手的大炊帚上托出,立马儿平展在一个大锅排上。稍凉,四面对折成方;再折,成长方。一个摞一个,层层叠叠,像大户嫁女陪送的铺盖。煎饼有多种吃法,当地的烩煎饼,最地道上讲儿。

    我母亲做饭的手艺不差,但从没做过干饼和煎饼。我在农村生活了将近二十年,也没见过村里其他人家做。姥娘做这些好吃的,不为自家,为我家。说来也怪,到如今,各种食品琳琅满目,不计其数,挑来选去,我还是爱吃这二样食物,嚼着入味,咽着放心。

    姥娘年岁大了,姨到公社上高中了,她们再来赶庙就少了,换成舅骑自行车来。不带干饼了,每次都买许多烧饼,里面夹肉,我家姐弟肯定每人能得一个。那烧饼夹肉的香味儿,从妹妹们出气、排气中,都知道谁吃谁没吃。除杏外,有时还有几块腌肉,还会割些小葱儿,炒黄豆碾成粗面,让我们做蘸酱。姥娘家的地力差,长出的小葱黄而不辣,姥娘总让舅带些来。

    人真是奇怪。我家的人,至今都喜欢小葱蘸酱。我四妹,不吃葱蒜(与姥娘、姨相同),受不了葱味。平时炒菜、拌菜、炖菜都不用葱当佐料。可是,她吃小葱蘸酱,她自己都不知这是怎么回事儿。我怀孕时,条件差,再加上节俭、不讲究,粗茶淡饭惯了。所以,自葱上市的一个多月里,我每天中午小葱蘸酱。一顿一斤半小葱,再加半碗自己炒的玉米面、白面酱(在单位,没条件做黄豆酱。知道玉米面含油脂,就炒了用;又因玉米面粗、硬,不好吃,就炒点白面和和。搅拌面时,少放点儿酱油),外加俩个馒头,有时两个半——怀孕七八个月,饭量大。吃完喝点凉水就得。

    吃小葱,不洗葱,用手撸撸或净布擦擦,缠个团就蘸。不喝热水,不知为什么,从小都这样,保准不闹肚子。孩子出生后,挺聪明,体重7斤6两。人问我怀孕吃什么保养,我答粗茶淡饭。若实话实说,保准儿还没人信。天天美滋滋的,至今也没觉苦。说到此,只是暗暗感觉有点儿对不起女儿。

    姥娘家的腌肉,外黄里鲜,别有一番味道。太行山区的百姓,家家会腌。接近年根儿,煮肉;将煮八成熟的方块肉钩出来,淋水、放凉,在盐盔里六面滚满盐粒。盐疙瘩或大或小,无关紧要,终会化渗到肉里。将沾盐肉块,放入事先开水烫过晾干的小瓮里,用石板盖好,放在屋门后的旮旯里。肉多时,撇一盆煮了肉的上部油汤,灌进肉缝,减少氧化,防止腐败。

    食用时,用干燥、干净的箸子夹一块,切成薄片炖菜,一般不再放盐。红肉色鲜,白肉不腻,菜咸淡适口,味道独特;若腌肉太咸,热水泡后再用。这种炖菜,是北方特有的大锅菜。后来,花生多了,有人不再蘸那么多盐,直接将花生油倒入瓮中,隔绝空气。腊肉表面不泛黄了,特有的味道也淡了。

    姥娘还做过另一样好吃的:将芝麻淘洗干净,晒干、炒香、擀成面儿;拌入红糖,稍放白面,抓匀,当馅儿。用发酵好的馒头面包好、压成饼,蒸熟,趁热剥去外皮,放在油锅稍炸捞出。那香、甜、软、脆劲儿,就甭提了。多年后,我一直想试作。但是,看着自己蒸出的包子总阴沉着脸,一副不欢腾的样儿,那里还有心思再剥它的皮呢?

    以上几种好吃头儿,我家没做过,都是在姥娘家见的。我们家姊妹6个,最大的我与最小的弟差十岁,像一群待食儿的鸟,企盼姥娘家的美味。孩子们的贪欲,加重了姥娘家的清苦、辛劳!

    姥娘来我家过庙,不光送好吃的,主要是帮我家大小8口,拆洗、制做这年过冬的棉衣棉被和衣裳。姥娘一般会住20多天,活儿一做完就要走。上午做完,下午就让我父亲送她回去,一天都不多呆。全家大人孩子都不愿姥娘走,尤其是孩子们。姥娘一来,娘的脾气就更好了,轻易不训斥我们。即使挨训,姥娘也会很快制止或为我们开脱,我们干的活儿也少了很多,姥娘就象救星一样。所以,每次姥娘来,刚见面儿,总担心她走的我们就急着问:“姥娘,你什么时候走呀?”大人都会心地笑了。

    姥娘不爱串门,不爱走亲戚,不爱参与各种活动,不爱看热闹,不评价任何人。好像她的整个王国,就是自己的家、女儿的家。除了说妗子是个“话匣子”外,没见她说过别人。

    顺便说说我妗子。妗子是个直心人,嘴像流声机,念头在脑子里一划过,嘴就把话儿吐出来了,从来不管适当不适当,爱听不爱听。自然流淌、滔滔不绝、不能间断。一般人,受不了。姥娘批评妗子,说话不看事相,不看前后。据我观察,妗子的话,决不无中生有。只是不分场合,不管该不该说,总是说个不停。舅习惯了,总是笑着听,不吭气、不阻拦。早年,家人让舅阻止妗子,舅笑着说:“说也不管用,人家就那样。”

    姥娘在我家做针线儿或其它家务,她也只跟母亲商量怎么做,不说闲话。我母亲的话儿,比姥爷、舅、姨多一点,但仍属不爱言语的人。

    我小时,常常爱乱翻动父亲的书、信、日记。一次,看到一封信,我认为这信可能对母亲不好。当时,母亲恰好在姥娘家,我骑车找母亲告了密。母亲有点不高兴,我也担心母亲回来与父亲吵架。姥娘知道了,她找我母亲小声嘀咕了几句,母亲的脸色就不难看了。走时,姥娘悄悄告诫我:小孩子不要管大人的事!这是姥娘对我唯一的严厉批评,我记忆深刻。回到家中,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似的。

    姥娘吃全素。不仅不吃猪肉,牛、马、驴、螺、狗肉一概不吃,鸡、鸭、鱼肉也不吃。姥娘一生,没得过什么病,也没吃过药。有一回,在我家咳嗽,给她药吃,药还没到嘴边,就条件反射地要吐,怎么都咽不下去。多次试吃,终不能咽,最后作罢。晚年,姥娘有时头晕,顶多让舅买两盒葡萄糖针剂口服,不用服完,病就好了。娘说,你姥娘的身体缺营养。

    姥娘讲究多。姥娘家不富裕,但地面、台面、旮旯无尘,衣服洗得爽爽朗朗。净手拿食儿,饭菜干净清淡。我父亲说:你姥娘做的吃头儿干净、放心。每逢做不常吃的东西,姥娘都会用一种恭敬、虔诚的心做。如磨豆腐、蒸年糕、杀猪、煮肉、蒸花馒头、包粽子等等,都不让我们离得太近,更不允许问这问哪。姥娘家的人,早都被调教出来了,自不乱说。遇上我家这群多嘴的,姥娘就得不断用眼睛提醒。恰巧遇上一个更不懂事的,撵着问姥娘:俺问问怕嘛呀?姥娘只能不言语了。我经历多了,时不时瞅瞅姥娘的脸色,很是拘束。特别是在某些日子、某些事儿上,严肃、神秘、讲究多,我就无所是从。事毕,母亲、姥娘瞅着我们这些被限制得一愣一愣、摸不着头脑的孩子,疼爱地微笑,还是不解释。

    姥娘从小裹了脚,从不当我们面儿洗,总是背对着人。一次,我父亲跟姥姥开玩笑:“洗个脚,还值得钻到墙旮旯哩?”姥娘笑而不答。过去,女人的脚不让外人见。更何况,姥娘可能觉得裹了的脚很丑吧!奶奶也裹小脚,我见过:除大拇指稍微舒展些,其余4个脚指,全被踩在脚掌里,抠都抠不起来。跗面隆起很高,看着叫人难受。

    姥娘从不与家人同桌吃饭。无论什么饭,总是碗里夹上一箸菜,端到一旁吃,好像旧社会的佣人。我们过意不去,请她来桌前一起吃,她总是不来。我父亲多次请,她却说:人老了,豁牙露齿的不雅观。她干粮吃得少,扭一小块儿,总是汤汤水水,一碗就得。

    我没见过姥娘洗头、洗澡,即使在我家住个把月,也没听她说想洗头,更没见过洗,也可能刚好我都不在家。每天梳头都用篦子刮,齐腰长的头发,总是很顺、很油、很亮。梳好,挽个撮儿,网子一套,簪子一别,就好。按说该洗了,她为什么不洗?当时也没问。

    姥娘对放东西也有说道:不让枕头直立,说那样“败兴”。不让踩门槛儿上站着,说那样“麻烦多、啰嗦多”。不让晚上照镜子,说那样“招鬼”。吃饭不让伸懒腰、打哈欠,说“吃饭大舒长,一辈子囔粗糠”。吃饭不让用箸子敲碗,说那是讨饭相。小孩端大碗,到大街上吃饭,饭碗很沉,擎着碗扛在肩头上,姥娘说那是穷相。不让吃半拉饭,放下碗跑厕所,回来再吃。别人让帮活,不紧帮先跑厕所,说是“懒驴上套不拉就尿”,让人不待见。哭,不要没完没了,不然“找背兴”等等。姥娘有这些讲究,娘信,我们也就注意了。

    姥娘中等身材,比较瘦,体重不足90斤。小脚行走,深深浅浅,慢慢悠悠,轻轻飘飘,风一吹就不稳当似的。因终生素食,没老人气味。

    姥娘惜孩子。姥娘家的正房是西房。晚上,我和姥娘一个被窝。她用那双粗糙的手,在我身上抚来抚去,口中不停地喃喃:我的小乖乖,我的小乖乖。早晨,姥娘做饭。我在被窝里,瞅着阳光透过窗纸,照在西墙上黄绒绒的光,心里很温暖。做好饭,姥娘把我的衣服从褥子底下拽出来,穿在我身上,热乎乎的。

    姥娘总是把最好吃的东西夹在我碗里,不给姨吃。姨也没有不高兴,也没想吃的意思。有时,屋里有只大蛾子飞来飞去,姨叫着:葫芦蛾!很快逮住它,串在一根细铁丝上,放在炉火上烤熟让我吃。姨舍不得吃,一切依顺着我。姥娘让姨带着我,姨总是宠着我。姨大我六岁,却不愧为长辈。一次,我想要把小木枪,年龄不大的姨用菜刀给我刻制。不小心,菜刀落地,砍在她一只脚的大拇指上。至今,那个拇指长不出指甲。

    舅不喊姥姥娘,叫“大大”,称姥爷“叔”。我问原由,母亲说,她有一个姐姐,看见外面下冰雹,冰雹越下越大,越来越多,非常害怕。之后,竟然被吓死了。后来,有了舅,又得天花,差点送了命(至今,舅脸上还留着几个麻子)。姥娘怕舅不成人,将他过继给本村张家,取名记章(张)。舅跟亲生父母就是寄住关系了,所以,不称自己父母爹娘。我小时,姥娘过年领着舅到张家拜年,直到成人。后来,姥娘一直格外惦记舅,怕有不测。

    大约在1969年,我家姐弟四个同时生水痘,个个发高烧,那个聪明可爱的弟弟病情最重。在治疗和管护上,姥娘和奶奶意见相反。因为在我家,姥娘让了步,娘按奶奶说的法子护理。结果,弟弟病情越来越重。晚上,在送医院的路上,弟死了。姥娘、奶奶及全家都非常痛苦,那是一个聪明、漂亮、勇敢、懂事的可爱弟弟,也是家里的唯一男孩。姥娘在我家住了很长一段时间,帮助父母照看这帮生病的孩子们。同时,安慰、劝导母亲,让她想开。母亲一直自责,把孩子耽误了。姥娘说,那也是命儿呀,以后再生一个吧!娘之前说过,不想再生了,国家也开始计划生育了!孩子多,拉扯着费劲。

    印象中,姥娘不曾大声呵斥过子孙、外甥男女,更没见她打骂过哪个,只是点到为止。其实,姥娘脾气很大,要求很严。两个家族,无论谁都听姥娘的话。无论严、宽,皆是真爱。

    姥娘平日不唠叨,有主意,做活细致,不许粗拉。全家人在她的严要求下,做活儿都认真仔细。妗子跟我说:跟你姥娘学针线,刚做一半儿,人家嫌我做得难看,唰唰唰地就给扯了,让我重做。

    姥爷、舅,也绝对听姥娘的。姥爷年轻时,犁镂锄耙样样拿得起、放得下。姥爷像头牛,是种田能手,整天没话儿。姥爷留给我的印象,就是个戴毡帽的好脾气老头儿。他干地里活儿,我没啥印象,因为年岁小不能跟他去。在家,他拾掇农具,喂小驴儿,扫院子、垫圈,总不闲着。有时,姥娘塞给两句难听话,也不生气,也不反驳。有一年,姥爷病了,小驴车拉着他进城看病。路过我家,住了一宿。第二天,姥爷病好了。姥娘说:是想闺女想出病了。我说:为什么不让姥爷早点来?姥娘说:窝窝囊囊的,少东走西串。其实,姥爷一点儿都不窝囊,只是话儿少。姥娘不发话,姥爷不敢来闺女家。

    姥娘对姥爷做活儿,非常满意;对姥爷只干无话,非常有意见。骂姥爷是个死老头子,是个哑巴。哑吧就哑吧,姥爷还是没有话儿。他留给我的印象,都是干活的身影。记忆中,他只说过下面二句话。在姥娘家吃小米饭,我看见碗里有个白米虫,想扒拉出来。姥爷说:“米虫不脏,吃了也没事儿”。死虫的小黑头、小脚丫清晰可见,我看不下去,就用箸子挑出来了。拨掉在饭桌上的米粒,姥爷捡起来吃掉了。他的饭碗里,不留一粒米。若喝白粥(玉米面粥),姥爷一定会把碗边舔净。姥娘家,姥爷吃饭吃得最干净。后来,我知道这叫惜福!惜福,后人就有福。

    姥爷岁数大时,给生产队喂牲口。牲口圈被他扫得干干净净,干草铡得不长不短,饲料拌得很均匀,像侍候孩子一样仔细、没偏向。牲口下地前,要栓牛鼻子、上龙头、带嚼子(以防牲口发脾气、偷懒、偷吃)。有的牲口不愿带,在院子里转着圈跑。姥爷手里拿着嚼子之类,跟着牲口来回转,嘴里说:“看你这小秃羔子!别跑了,来,带上吧!”每天,姥爷都会给牲口梳理皮毛。集聚的牛毛,塞到墙缝里,攒多了缠成牛毛蛋,许多妇女跟姥爷要来插针。姥爷这样做,既爱牛又净院,用牛毛蛋插针安全、不生锈,方便人,一举多得。

    姥爷过世,舅、妗子、姨相继成为种田主力。

    舅当过生产队的会计,地里的农活也无不精通。此外,还会编筐编篓,缚条帚,还会简单的木工活。干技巧活时,舅总是上下牙磋磨着使劲儿。我们在一旁学着那样子笑话他,舅也不生气,还是嘿嘿笑着、磋磨着。舅还爱有板有眼唱几嗓子,“文革”时期,村里唱戏儿,让他扮老太太,姥娘不许。村里说非舅不成,姥娘才不阻拦了。

    舅生了三个儿子,这仨儿子也是在姥娘的一手调教下长大的。他们同样厚道、慈善。仨儿子本事都不大,但是都非常有运气,娶了三个漂亮、能干的媳妇。之所以运气,完全得益于三个表弟老实、善良、和顺、肯干。三个表弟家的殷实、和美,日子过得不错。

    印象中,姥娘派活儿,没一个不听话、讲条件的。姥娘不多话,她说:话多不鲜,胶多不粘。因此,姥娘家的人,老少三代都没话儿。有时,姥娘也嫌家人话儿太少,该说的都不说,全是闷葫芦。姥娘喜欢读书人,我父亲高小毕业,当过兵,在国营工厂当过会计,在社办厂当过厂长,在村、公社当了多年干部,当时也算个有文化的人,姥娘比较喜欢父亲。父亲也非常敬重姥娘,我父亲对姥娘家人的评价是:你姥娘家的人没不好儿(没不好儿——没可挑剔的地方),你娘一辈子没不好儿。父亲的评价是极高的,也是极准的。

    姥娘自觉,一直侍候别人,从不给人添麻烦,好像生来就是为人服务的。姥娘不知道休息,只要不睡觉,白天、晚上手里不离活儿,不会呆着说闲话。冬天的晚上,她在我家,不摘棉花,就纺棉花,要不就折旧衣、做新衣。再后来,干脆将棉花带走,将织好的垱垱布、方格布给我家送来。姥娘会纺线、经线,会经多种样式的线,姥爷会织布。姥娘家给我家带来的垱垱布、格子布的花样儿,是我村是没有的。再加上姥娘纺线细,织出的棉布平整细腻,好像买来的洋布。姥娘家的织布手艺,不知折服了多少人。当时,我村就有人拿了布,去学习研究的。

    姥娘岁数越来越大,还是不停地忙碌着。一次,到姥娘家,刚进胡同,远远看见她正在外院爬。原来,边爬边搅凉晒的花生,膝盖上绑着个塑料布(姥娘膝盖痛了)。旁边,放着一个大蒲箩,姥娘还在搕新掰回的玉米穗。我对一边玩耍的三表弟说:“你不帮奶奶翻花生?”三表弟腼腆地呲咪一乐,无语。姥娘说:“光知道玩。”

    有一回儿,我和母亲都有预感——姥娘病了。我骑车到姥娘家。姥娘屋门前,堆着不少还没有捏完穗的谷子。我进屋,果然见姥娘躺在炕上,说头晕,枕边放着一碗白开水。姥娘艰难地撑着身子,想坐起来,我急忙阻止。她让我从墙窑窝里,拿出别人送的饼干,一个劲儿催我吃。我拿了一块,硬往姥娘嘴里塞,她躲不过,吃了。姥娘无力地,推着盛饼干的纸包让我吃,饼干有点儿软。我知道是姥娘舍不得吃,受潮了。此后多年,我常梦到姥娘身体不好,在小屋躺着,梦中担心姥娘会死。梦醒以后,忧心重重、心里酸酸的。上大学前,做这样的梦,会去看看。近几年,好像不做那种梦了。

    由于在外上学、工作,身不由己了,看姥娘的次数越来越少。当时,就常有一种对不起姥娘及其家人恩情的感觉。工作,小家,娘家,弟弟、妹妹,其它亲属、老乡……太多繁杂的事情。而姥娘家,没人找我办过什么事儿。渐渐地,把姥娘的全家淡忘了。安静时,常常想起他们。一回老家,这事儿、那事儿。多数情况,只能向家人打听一下姥娘家的情况。

    姥娘过世后一段时间,我三四年才去一趟舅家。有一年,一个蛮横的人欺负舅,舅家受了极大的委屈。妗子在电话中跟我说,你舅被气得晕死过去,倒地时大声喊:“外甥女救我!”过了好半天,才在救护中苏醒过来。我听后,心里非常难过。托朋友圆满地处理了此事。好友帮我实现了一点儿回馈孝养心。

    小时姥娘跟我说儿歌:“外甥狗、外甥狗,吃了喝了他就走。”

    “姥娘,为什么他吃了喝了就要走?”

    “他家也有好多事呀!”姥娘回答着,继续说:“挺锯、拉锯,姥娘门前一台戏。请闺女,叫女婿,外甥女子不拉不拉哩去。”

    ……

    我总是有这个心愿,到姥娘家跟舅、姨住几天。

    缘聚缘散。1995年农历7月,母亲悄然离世。听姨说,母亲去世的消息,没告诉姥娘。姨、舅、妗子仨人到我家,办完母亲丧事,当天就回去了(这些事儿,都因我过度悲伤,没留下一点儿印象)。

    过了几天,我大表弟结婚,村人问姨,你姐姐咋没来?姨说,在她大闺女家看孩子。

    姥娘平静而悲凉地说:“我知道你姐姐没了。”姥娘继续说:“你姐姐没的那天晚上,我梦见她家院儿里很多人在哭。你姐姐没了。”

    姥娘说得那样准确、笃定。她就凭这个梦,判断年仅55岁、最疼爱的女儿的生死?听后,我们惊讶得不知该说什么!

    在母亲去世后的一个多月里,姥娘怎么生活的,我没细问。

    姥娘过世前几天有点糊涂。姨说:“一天,你姥娘对我说,你赶紧给我捉身边的狗蚤(跳蚤),别让它们咬我。”姨还说:“也怪,平时捉不住狗蚤,那会儿它不跳了,非常好捉。不知从哪里来了那么多狗蚤,非常多。你姥娘还对我说:‘不是你在捉狗蚤,是你姐姐在捉。'姨想,明明是我捉,怎么是姐姐捉?又一想,可能是娘糊涂了,也可能她想闺女吧,就没辩解。”

    姥娘在去世前两三天,就是这个状态。没明显的病,只是有时“糊涂”。家人也没想到她一定会离世,所以,也正常做着自己的活儿,只是不间断地来看看。姨嫁在本村,舅承包村里的磨坊,加工面粉,总不能离人。姥娘在炕上或躺或坐。最后那天中午,她对孙子说:“去把你爹、你姑叫来,我快不行了。”等孙子召回舅、姨,姥娘已经过世了!终年82岁。

    姥娘辞世比母亲晚2个月。由于母亲去世对我打击太大,姥娘去世的消息,父亲没让告诉我。至今,我没去过姥娘的坟上,我一定要专门去看看。

    姥娘一生不贪名、不贪财、不贪情、不贪吃、不贪穿,不谤人、不骂人、不骗人、不巧语、不恨人,本份地做着自己的事。一生淡定平静,付出多、索取少,无怨无悔,知足做足,没恐惧牵挂,健康长寿,寿终正寝。中国人讲的五福“长寿、富贵、康宁、好德、善终”,姥娘只是不算世人眼中的“富贵”者,其余足矣!

    见闻了贪婪、怨恨、焦虑、争斗、诡计、邪恶等等烦恼事儿,更充满了对无私、和谐、宁静日子的怀念和向往。从小爱住姥娘家的我,觉得那是天堂!世上还会有那样老实、厚道的人家吗?

    姥娘走后,留给我们那么多怀念、思索和感激,这难道不是生命的意义吗?这难道不是平凡智慧的人生吗?姥娘不是在告诉我如何做人吗?

    责任编辑:秦秋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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