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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行风|山庄遐思

    来源:河北新闻网 2021-09-03 16:1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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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行风|山庄遐思

    避暑山庄秋景。 承德市文物局供图

    二十年前,我的脚步游走于长江边的一座城市。初遇的人常常会问我,哪里人?我倍加小心相告——承德。对方会给我送上陌生目光,且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言下之意,不知承德位于何方。之后,我又微笑着说,来自避暑山庄。对方的目光往往刹那灵动起来,甚至折射出由衷羡慕。也就从那时起,我来自山沟里的卑微感像是扔进了长江。

    曾几何时,我把童年时光定格在丽正门前。只是,回眸凝望门上方雕刻的有如火苗般的文字,一脸茫然。也断然不知这扇门背后,写满了厚重的历史。直到有一天我才明白,那如火苗般的符号是四种语言,“丽正门”三个汉字右侧以满、藏文字相伴,左侧以维、蒙文字相衬。“丽正门”是乾隆的书法,“丽正”二字取自《易经》“日月丽乎天,百谷草木丽乎土。重明以丽乎正,乃化成天下”。

    而乾隆皇帝也曾赋诗:“岩城埤堄固金汤,公式荡门开向午阳。两字新题标丽正,车书恒此会遐方。”这诗,道出了一位帝王的心胸,“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如此豪迈气概,一脉相承于他的祖父康熙。康熙在一次出关北巡时,就曾挥毫写下《塞上宴诸藩》一诗,其中“万里车书皆属国”彰显囊括八方之心。

    1703年,康熙纵观天下风云,始建避暑山庄。

    三百余年后,当丽正门徐徐开启,其身后已然是一部厚重深邃的皇皇巨著。

    秋风何曾过长城

    避暑山庄置身于长城的怀抱中。

    北眺,有淹没在历史深处的汉长城;南望,有巨龙般盘旋在崇山峻岭间的明长城。面对长城,康熙有过深刻的思考,他懂得世上任何一种生命都无法抵挡饥饿的痛楚。在饥饿面前,蜿蜒于悬崖峭壁间的长城都显得不那么威严了。

    康熙的祖先雄起于白山黑水,原本是一支名不见经传的小部落,但这只弱小的部落并未因出身卑微而气馁。他们发愤图强,终于纵马扬鞭,一路南下,以摧枯拉朽之势,征服了不可逾越的长城,拥有了江山社稷。

    自知者明。八岁执政,智慧的康熙回望历史明白了一个道理,要想长治久安,就要把长城筑在人的心上。他写下铿锵之言,“秦筑长城以来,汉、唐、宋亦常修理,其时岂无边患?明末我太祖统大兵长驱直入,诸路瓦解,皆莫能当。可见守国之道,惟在修德安民。民心悦则邦本得,而边境自固,所谓‘众志成城’者是也。如古北、喜峰口一带,朕皆巡阅,概多损坏,今欲修之,兴工劳役,岂能无害百姓?且长城延袤数千里,养兵几何方能分守?”

    熟读“经史子集”的康熙,岂能不知晓儒家“合”的理念。合,是修民心,是养德。唯有民意通达,民心温暖,方有盛世展现于历史舞台。

    康熙经常北巡的喜峰口那条路,算得上是一面历史之镜吧?也许,修建避暑山庄的想法便缘起于康熙从这面镜子里得到的感悟呢。

    几年前,我曾沿着康熙走过的那条古道前往西汉时期的军事重镇——黑里河。黑里河,位于内蒙古的宁城。那是个冬日,古松掩映着的打虎石水库一片冰封。水库因李广射虎而得名,在这冰天雪地里,松涛阵阵喧哗中,仿佛能谛听到司马迁《史记》里笔墨下的金戈铁马之声。他在《李将军列传》里写道:“广居右北平,匈奴闻之,号曰‘汉之飞将军’,避之数岁,不敢入右北平……广谓其麾下曰:‘广结发与匈奴大小七十余战……广年六十余矣,终不能复对刀笔之吏。’遂引刀自刭。”读这段文字,有毛骨悚然之感,但更凄惨的是他的一家老小因孙子李陵迫不得已成亲于匈奴,被灭族。惨绝人寰的一幕,不仅仅是一个家族的悲剧,也是历史的悲哀!

    西汉时期,如今的承德平泉一带便属右北平郡辖地。

    西汉与匈奴数百次兵戎相见,在卫青、霍去病强攻之下,匈奴成为强弩之末。即便如此,西汉也只能求得短暂和平。

    时空转换,另一幕景象在这条古路上热闹登场。辽宋两国在历经战火纷飞的二十多年后,生灵涂炭,民不聊生。1004年,两种文明经过血腥碰撞,写下了历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澶渊之盟。澶渊之盟合约签订,不管后人如何论述,其产生的历史价值远远大于合约本身。当北宋文化名人欧阳修,踏上通向草原深处的这条古道时,破冰之旅便已缓缓开启。随之,北宋一群文化使者肩负使命,晓行夜宿在这条和平之路上,而契丹族、奚族人也纷纷敞开门户,杀牛宰羊,在皎洁的明月下对酒当歌。

    由此,通往草原深处的古路上便谱写起包容、合作、共赢、发展之歌。若按今天语境,算得上人类生存命运共同体的雏形吧。实现民族融合,战争不是唯一选择,文化融合,替代了兵戎相见。想必,康熙绘就避暑山庄的蓝图,遵循的便是这自然与历史的交融之道。

    常常,人们把避暑山庄称作“一座山庄,半部清史”,但我觉得山庄更像一盘棋,是康熙开疆拓土,未雨绸缪,运筹帷幄的一盘棋。这盘棋,事关政治、军事、经济。他每走一步,无不苦心经营,唯恐一步走错,导致满盘皆输的残局。

    康熙凭深谋远虑,在这盘棋上布下妙招,他依托避暑山庄开辟了极具战略意义的“木兰秋狝”,希望八旗子弟能保有血性和昂扬的斗志,至于更深远的意义,他大概想到了西北边陲的安宁吧。如若不然,康熙一生为何进行了多达四十多次的木兰秋狝呢?

    凡有大智慧者,无不敬畏自然。在通往木兰秋狝的路上,有个叫“扣花营”的美丽村落。一个故事代代流传,康熙曾带着一位公主参加木兰秋狝。安营扎寨后,公主从一顶白色帐篷款款而出。刚巧,她眼前有一群战马飞奔而过,马蹄踏处,羸弱的白头翁纷纷花容失色、伤痕累累,公主怜悯之心油然而起,她把头盔摘下,小心翼翼扣在随风摇曳的白头翁上,以防被马蹄践踏。康熙帝目睹这一幕,也把那顶至尊的头盔如公主那般扣在了白头翁上,帝王率先垂范,士兵们又岂敢怠慢?刹那间,这山水之间一个个卑微的生命便有了尊严。

    我们姑且不论传说的真伪,重要的是扣花营村的老百姓们提起这个故事时的骄傲与温暖。“扣花”是对生命的呵护,“营”是安营扎寨,生命有了安居之处。“扣花营”这个名字就寓意着守护生态环境的美好家园。

    康熙每次秋狝都会选择不同地点,其目的是保护草场、保护树木,也算得上是保护生态的典范吧!遗憾的是,随着康乾盛世衰落,塞罕坝上一道坚固的绿色屏障,遭受了无序砍伐、火灾、风沙吞噬。一时间,森林、草场、河流,已然面目全非。

    塞罕坝已不再是一道美丽的高岭,绝望中,伤痕累累的塞罕坝长歌当哭。

    庆幸的是,三百余年后的今天,人间奇迹出现,蓝天白云下百万亩林海,书写出塞罕坝史诗级的新篇。如今,康熙雕像端坐在点将台一块孤立的巨石上,他威风凛凛,凝视远方,目光掠过浩瀚的林海,大概也能浮现出当年旌旗招展,十万大军奋勇向前,一举平定叛乱的历史画卷吧。

    康熙点将台处有一首诗,其中一句是:“点将声声随云去,滔滔林海百万兵。”

    斗转星移,百万亩林海替代了金戈铁马,号角声声,却一样威风凛凛,傲雪临风。

    有时,我独自站在城墙上,眺望外八庙,一座座庙宇拱卫着避暑山庄,形如北斗七星。那红墙绿瓦,香烟袅袅,诵经之声,盘旋着,分明是飞翔的文化符号。

    是啊,溥仁寺、溥善寺、普宁寺、安远庙、普陀宗乘之庙、殊像寺、须弥福寿之庙、广缘寺……好像不同文化元素的符号。少数民族同胞远离故土,当他们思念家乡时,便走向这精神寄托之地。

    仔细观察外八庙的名字,仁、善、宁、远、普陀、须弥、缘,释放了儒、释、道的暖色。而避暑山庄内,不论亭台楼阁,抑或碑文,所雕刻的字,皆是汉文。可见康乾祖孙二人的匠心独运、用心良苦。

    看来,力主不修筑长城的康熙,却把长城筑在了各族人民的心上,真可谓大道无形。

    天涯风雪东归路

    中华民族的历史写满了“乡愁”。人的情感是复杂的,无论你走向何方,也无论你走得多远、走得多久,内心最牵挂的依然是故土。土尔扈特人当年惊天动地只为东归的历史画卷,依旧展现在我们面前。其实,这一场波澜壮阔、气吞山河的东归,只为解那浓浓的乡愁。

    土尔扈特是中国蒙古族中一个古老的部落。

    早在明朝末年,土尔扈特人为了生存,背井离乡。他们穿越哈萨克草原,渡过乌拉尔河,落足于伏尔加河下游、里海之滨,在一片水草丰茂的地方繁衍生息,建立了游牧民族封建政权的土尔扈特汗国。

    从土尔扈特西迁,到他们东归,时间长达143年。

    若按常理,一个多世纪在一个地方生存,早应该政权牢固、安居乐业。但土尔扈特人为何又被迫撤离呢?原来是内外交困所致。国内,扎尔固为代表的分支机构不安于现状,渴望夺权;国外,面对的是沙俄霸权的胁迫。内外交困之际,扎尔固渴望颠覆政权,得到了沙俄强权的鼎力扶持。其实,沙俄对水草丰茂之地早已虎视眈眈。

    国小,力微,黑云压城城欲摧。

    土尔扈特人在生死存亡之际,想起了他们的血缘之地,想一头扎入母亲怀抱,于是,他们毅然决然选择了东归。这一切发生在1771年1月,而这一时间节点,恰是乾隆皇帝执政江山之际,大清帝国处于盛世王朝。

    伏尔加河畔,漫天飞雪,风沙弥漫,土尔扈特人在渥巴锡的率领下迈开了艰难的回归脚步。后有追兵,前有堵截,渥巴锡麾下的一万将士大多牺牲在一次突围中。

    惨烈一幕,依然没有阻挡土尔扈特人投奔母亲的脚步,冰雪、风沙、饥饿、疾病,都未能阻挡他们东归的勇气。五月的一个黎明,当太阳从东方冉冉升起,土尔扈特人终于踏上了祖国的土地。

    据清宫档案《满文录副奏折》记载,“其至伊犁者,仅以半计”。也就是说,离开伏尔加草原的十七万土尔扈特人,约有八九万人殒命他乡。

    土尔扈特人回到祖国怀抱的一刻,渥巴锡等人接到了乾隆皇帝用满文和古老的蒙古文托忒文写的敕书。敕书里,乾隆皇帝欢迎土尔扈特人万里东归,对他们的东归精神给予表扬,并邀请渥巴锡等人前来避暑山庄。

    仁,是儒家学说的重点。里仁为美,择善而居。也就是说,人们选择邻居是有原则的,一个仁义之人,总有一颗善心,与其为邻,相互之间友爱便产生了。小至一个家庭,上至一个国家,无不提倡“仁”。帝王具备了“仁”,百姓才有幸福感,国家具备了“仁”,民族才能团结,社会才能和谐。

    如今,普陀宗乘之庙里依旧伫立着两块巨大石碑,石碑上用满、汉、蒙、藏四种文字铭刻着乾隆皇帝撰写的《土尔扈特全部归顺记》《优恤土尔扈特部众记》。石碑仿若历史巨人,无言伫立着,它们在告诉来者,四种不同的语言文字相互融合在一起,恰是民族团结的象征。

    土尔扈特人万里东归,不仅仅是身体上的回归,更是精神上的回归,他们的回归有着极其深刻的历史意义和现实意义。

    树高千丈,落叶归根,这是自然的宿命。

    曾经,在避暑山庄居住过一位“香妃”,她是新疆使者。据说,香妃思念家乡时,会站在微波荡漾的湖畔,眺望安远庙。新疆达什达瓦部两千余众迁居热河后,安远庙便成为他们的精神寄托之地。

    1780年,六世班禅跋涉万余里前来承德觐见乾隆,且在须弥福寿之庙传送佛法。毋庸置疑,坐落在大山深处的承德因避暑山庄才张开了怀抱。如今,中华民族大家庭聚集在这方水土上的竟然多达55个民族。

    叩问“文津阁”

    “渊源如欲问,应自此寻津。”这诗句也出自乾隆之手。

    乾隆一生写了很多首诗,但这两句诗却非同凡响。诗句的本意是,追寻文化的源流,继承和弘扬文化遗产,先要找到它的济渡口。文津,是在文化长河上由此岸直达彼岸的济渡口。

    中华文化的济渡口缘于何处?回望历史,会发现周朝竟然长达八百余年。若按中华文化五千年历史来计算,周朝历史占了近五分之一。因此,有观点认为,周朝是中华文化的重要源泉之一,光一部《诗经》就彪炳千秋。由是,我们能理解孔子为何追寻周朝的礼数了。

    或许是苍天在捉弄秦始皇,他残暴的焚书坑儒行为,不仅背上了历史罪名,也成了秦朝短命的重要原因。秦始皇的教训,也为他身后的君王敲响了警钟。

    我不知晓《四库全书》与《太平御览》能否比肩?《太平御览》是宋太宗赵光义每天亲自审阅的结果,而《四库全书》则继承的是经史子集。

    当年,乾隆皇帝下令编纂《四库全书》真可谓煞费苦心。他把这一重任交给大学士纪晓岚,又精挑细选三百六十多位学者、官员参与编纂,并经过上千人抄写,历经十四年才完成。可见,这是一项浩大的文化工程。康熙一定深刻体会过杜牧《阿房宫赋》里讲到的“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于是,有大智慧的康熙对明朝晚期的衰败进行了深入思考,《明史》因此应运而生。

    一个民族、一个国家,若想发展壮大,繁荣昌盛,文化起着极其重要的作用。1774年建成的文津阁,承担起自己的历史重任,它把《四库全书》《古今图书集成》万卷、《御制诗》四集等宝贵遗产小心翼翼抱在怀中。

    然而,世事无常,时局动荡之际,《四库全书》被运往北京图书馆,而《古今图书集成》被军阀盗卖净尽。更为惨烈的是,日本侵略者盗走了许多避暑山庄里的珍贵文物。

    如今,康乾独具匠心打造出的七十二景,仅存留五十五景,其余的已经沉睡在山庄的历史烟云中。

    保护文化遗产是重中之重。1994年12月17日,避暑山庄及周围寺庙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遗产名录》,它所体现的是“国家统一、民族团结、中华复兴、世界和平”的人文主旋律。

    几棵参天古树拥抱着文津阁,东西两侧潺潺流水在吟唱,院中一池清水里浮动着一轮下弦月,与天空中的太阳相映成辉。如此景象,当初设计者想必深思熟虑,那日月同辉,是否也象征着中华五千年融合在一起的灿烂文化呢?

    天色渐渐暗下来,避暑山庄在微光中呈现出另一种意蕴,不是苍凉,恰是真实。我静静等待磬锤峰的落日余晖,倾听六和塔余音袅袅的铃声,畅想试马埭草场上万马奔腾的气势,随之又欣然沉浸于山庄正殿那“淡泊宁静”之中。

    思绪渐渐飘远,面对老祖宗留下的宝贵遗产,前路任重而道远。我们需要继续做好避暑山庄及其周围寺庙的保护传承与利用,挖掘其历史内涵,坚定文化自信,凝聚民族精神。同时,我们也要担起世界遗产保护的责任与使命,用实际行动向世界讲述我国世界文化遗产保护的“中国经验”和“中国智慧”。(孙建军)

    责任编辑:毕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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