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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文学|半世长城情

来源:河北新闻网 2019-12-06 06:2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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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文学|半世长城情

刘宗林爬上敌楼顶,砍掉有可能对敌楼造成破坏的灌木。

数千里燕山,重重叠叠,盘卧在华北平原北部,及至京冀交界地,孕育出凝翠叠绿的雾灵山,云雾缭绕,四时不绝。青山绿水间,长城蜿蜒斗行,撑起了一道道大山的脊梁。

万里长城万里长。雾灵山麓东北,原本由西向东曲折而来的长城,在承德县的崇山峻岭之上转了个弯,一路向南扎下去。这个转弯,留下一道雄险苍茫的身影——

数百年来,北起承德市滦平县涝洼乡的旱儿梁关,南到承德市承德县乱水河村与北京市密云区花园村交界处的黑谷关(又称黑关),短短八九公里明长城盘桓于此,遗世而立。

43年,承德县榆树底村村民刘宗林,默默地守护着这段长城、牵挂着这段长城。近半个世纪的守护岁月,是他的半生,更是他难舍的脉脉深情。

每一块长城砖都烙进了刘宗林的心里。

(一)承诺了,就是一辈子的事

天刚放亮,小院角落里的白翎大公鸡还没打鸣,刘宗林就醒了。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的媳妇,他轻手轻脚下了炕,开始拾掇东西。

“今天就别去了吧……”媳妇赶紧起床问了一句。

“我不放心,得上山转转。”媳妇的话还没说完,刘宗林就截住了话头儿。

“好好好,你去你去,家里的事你就别管。”媳妇撂下一句话后,赌气坐在炕沿上。

刘宗林正系着上衣扣子的手微微一颤,回头瞅了眼媳妇,张了张嘴,一句话也没说,拎起背篓,拿上刨斧出了门,顺着家门口的一条羊肠小道往山梁子上走去……

这样的置气,自从1976年,30来岁的刘宗林开始义务守护长城之后,隔三差五就会出现,持续了好些年。

九月的雾灵山脚下,丝毫感觉不到难耐的暑热。今年已经74岁的刘宗林坐在自家院子的小凳上,回忆起那段日子,咧嘴笑了。

陈年过往搁在老人心里,如今早已风轻云淡。

算一算,他守护长城,已经走过43个年头了……

穿越时光隧道,风雨的侵蚀、战争以及人为的破坏,长城的残垣断壁间杂草丛生,不少昔日叱咤边塞的古长城坍毁于烽烟中、湮没在记忆里。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新中国百废待兴,历经岁月的磨砺,长城保护逐渐被提上日程。1976年,长城沿线设义务文物保护员,当时的承德县榆树底村党支部书记找到了刘宗林。

“村里需要有人站出来,扛起保护长城的重担,你能不能行?”

“请组织放心,保证完成任务!”刘宗林没有丝毫犹豫,坚定地接下任务。

老支书有些不放心:“这可是个耽误家里活计的事,你家有年迈的老娘,又有四个半大小子,媳妇身体还不好,你想好了!?”

刘宗林就纳闷了,真有那么难?既然答应了,就是一口唾沫一个钉,绝不反悔!为了那句保护长城的承诺,刘宗林从未打过退堂鼓。从那之后,三五天一上山,一走就是一整天。

承德县境内这段长城最西头是黑谷关,它位于京冀四县交界处,东为承德县,西临密云县,北接滦平县,南通兴隆县。史料记载,明代黑谷关曾是关外进入京畿的险关要隘。清代以后,战略意义和交通地位日渐衰弱,只留下一座座矗立在山岭上的敌台遥相守望,在岁月的侵蚀中默默挺立了三百余年。由于此处山势绝险,敌台间都是陡峭的山岩,狭窄的山脊如刀削斧凿,形成天然屏障,所以很少筑有长城墙体。只有敌台,没有城墙,也成了万里长城的一道独特景观。

刘宗林的任务,就是巡查承德县境内八九公里长城上分布的9座敌楼。敌楼与敌楼之间只有荆棘的小路连接,走过去异常艰难。一座敌楼一座敌楼地巡视,清理楼台上生出的灌木根系,防着墙缝里生出的粗草嫩枝撑裂墙砖,看看哪里有火险隐患需要及时防范,找找有没有人为破坏长城的痕迹……

一个月有半个月在山上守着长城。家里的杂活全落在了媳妇张凤兰的肩上。要拉扯四个儿子、照顾好婆婆,还得顾看地里的农活,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为此,张凤兰没少埋怨刘宗林。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生产队是最基本生产单位。每户按人头出工计工分,到了年底,工分的多少决定着家庭的柴、粮、钱款的多少。

1977年过年前,忙不开的张凤兰招呼十来岁的三儿子刘海军去队里看工分、领粮食。孩子高高兴兴挎着篮子跑了出去,没一会儿,耷拉着脑袋,拖着空篮子满脸泪水地回来了。

“妈,他们说咱家压根没几分,啥也领不了。”话没说完,孩子就嚎啕大哭起来。

张凤兰找不出半句安慰的话,一把抱住儿子,跟着掉眼泪。

傍晚,刘宗林巡查完长城回到家,正好看到母子抱头痛哭的一幕。

那个春节,一家七口人围着一锅白菜汤、几个三合面饽饽吃年夜饭。刘宗林心里觉得亏欠媳妇,亏欠家里,一直闷不吱声。

“咱以后不上长城了。”张凤兰急了。

“那可不行!”刘宗林斩钉截铁地说,承诺了,就是一辈子的事,再难也得坚持下去。

43年来,刘宗林就这样遥望远方,守护长城。

(二)护住咱老祖宗这条历史文脉

太阳好的时候,站在梁子上眺望,整个燕山山坳像上了红妆的少女,红扑扑的脸庞上有一层粉盈盈的绒毛。峭壁上的崖柏也在阳光下愈发青绿。偶尔从头顶略过的山鸡,长长的尾羽带过一阵细风,“嗖”地落在远处低矮的树杈上,打破山坳丛林的静谧。这景致是大自然对孤独坚守者的奖赏。

刘宗林并不擅于表达自己的感情,每每遇到上山寻长城的游客,他会用质朴的语言介绍山上一年四季看不够的景致:春天的杜鹃花、丁香花、忍冬花比赛着开。夏天金莲花、银莲花漫坡“铺地毯”。秋天山腰的山杨、五角枫一层层变黄、变红、变紫,“那叫一个漂亮”。冬天,冰天雪地里苍松翠柏还那么精神抖擞,守住山野最后一抹绿色。他总要加一句——“最威风的是山顶的长城,结实,有气势!”

坐在敌楼上短暂休息时,刘宗林曾不住地摩挲着一块块条石反复琢磨——上千块六七百斤重的大条石,能运到这么高的山梁上来,古代人得费了多大劲?一个敌楼一个样,有单层的,有双层的,这得花了多少心思?

庄稼人言语不多,对祖先力量和智慧的敬畏,都化在了行动上。刘宗林总会一个星期上山两三趟,一年四季,雷打不动。然而雾灵山除了给予长城儿女绚丽多姿的美景外,也会不时散发出生人勿近的危险警示。

雾灵山秀美的外衣,包裹着的是一个个陡峭的险境。被今天的驴友们称为“明代地理达人”的徐霞客曾这样描绘雾灵山:“山山攒簇雾灵山,壁陡崖悬不可攀,我今方知来绝塞,古人于此控雄关。”可见这一带山势凶险,行走山间并不是件容易事。而为了守护长城,刘宗林愣是把这片山踩在了脚下。

雾灵山地形地貌的复杂性,决定了气候的多样性。“三里不同天,一山有三季”是这里气候的形象描述。林深山陡天气多变,给上山下山的安全带来了许多不确定性,上山时丽日晴空,到山顶可能就是风雨交加了,这可让刘宗林吃了不少苦头。

2000年初夏,刘宗林趁着天气不错,一大早背上背篓,装好干粮和水,拎着刨斧出门上山。听到动静的大黄狗,一个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打着转率先跑出院门。

“小黄,等着,慢点跑。”

“汪、汪、汪……”

一人一狗,一前一后,向着离家最近的5号长城敌楼走去。

雾灵山甩在刘宗林家门口一道梁子,村民都叫它“黑沟”。这一片,刘宗林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他给9个敌楼编了号,从1号到9号绵延排开,离家最近的梁子上是5号敌楼。说近,走上去也得一个多小时。

那次上山时分明是艳阳高照,等到山腰时,忽然阴了天,一眨眼,雨点儿便“哗哗哗”地砸了下来。爬山最怕遇到大雨。山上的黄土和成泥裹着石头往下流,哪还找得到路?

刘宗林拄着刨斧小心翼翼地往山下半滑半走地蹭,但还是被泥汤子遮住的半拉树根绊了个跟头,滚到半山腰,挂在了树上才死里逃生。胸口一阵钻心地疼,他知道,肋骨断了。平时一个多小时的下山路,这天走了三个多钟头。到家怕媳妇担心,他愣是一声没吭,直到大半年后胸口才缓过来。

大自然中隐藏的危机远远不止这些,却从没能阻挡刘宗林上山护长城的承诺。

夏天正是杂草繁茂的季节,蒿草中危机四伏,这时候上山得倍加小心。

通常上山路上,大黄狗总跑在刘宗林前头十几米的地方,看不到他跟上来就叫两声招呼着。可十几年前的那个夏天,大黄狗爬到半山腰就趴在一处陡坡上,说什么也不肯继续走了。

刘宗林意识到,有情况!攥紧刨斧,他慢慢走到大黄狗跟前一看,一条胳膊粗的大蛇盘在地上,竖起脑袋盯着他们。再仔细一看,刘宗林心里“咯噔”一下——这蛇是三角脑袋,吐着信子!是条毒蛇!

不到一尺宽的小道,能往哪儿躲?

这让刘宗林不免也有些紧张,硬着头皮举起刨斧,跟毒蛇对阵,大黄狗左腾右闪地助阵。最终,毒蛇在他们的夹击下败下阵去,灰溜溜地逃走了。

山梁子给设下的这些危险的“坎儿”,对刘宗林来说,不算个啥。相比较而言,早年间,乡亲们对他守护长城的行为不理解,说些个冷言冷语的话,才让他更“扎心”。

回想义务守护长城的43个春秋,刘宗林在村里的日子着实有一阵子不好过。“那就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人”“有空干点正事吧”……当时,类似这样的话,刘宗林时不时就能听到,心凉凉的……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山沟沟里物资匮乏,有村民家里修猪圈、垒门垛就去山上搬长城敌楼里的大条石和城砖。刘宗林听说后就赶紧往山上跑,把人给堵个正着,软磨硬泡地制止。

“快放下,长城上的一块砖头都不能动!”

“长城又不是你修的,你管不着!”

刚当长城保护员的时候,没有人认这个“头衔”,开展工作时常得罪人,呛呛起来是常事,动手也时有发生。

有村民说软话磨,“家里就差这么几块砖头和石条,房就修好了,总不能眼看着房塌了吧,就这一回,你就当没看见得了。”刘宗林的回答总是斩钉截铁:“不行。长城是老祖宗留下来的历史遗产,咱们没能耐把坏了的地方修好,但是决不能再拆了。要真把这些个好东西都糟践光了,咱都是历史的罪人!”

多年前,因为保护长城,刘宗林没少得罪人。甚至大儿子、二儿子到了说媳妇的年龄,有人背地里说风凉话,“谁家闺女也不能嫁给他儿子。”

被人念叨几句没啥,可要是打长城的主意,那可不行。只要村里开大会,逮着机会刘宗林就给村民做工作、讲道理。说得多了,大伙儿也就慢慢开始上心,开始重视长城了,有了保护长城的意识。再往后,就没人再去搬长城砖了,都知道那是老祖宗留下的宝贵财富。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眼看着刘宗林43年义务保护长城,啥也不图,就为了护住咱老祖宗的这条历史文脉,大家伙儿打心里开始佩服刘老汉,有的村民也开始加入他的队伍,成为长城的自发保护者。

(三)只要还能走得动,我就要一直守着她

“都说长城两边是故乡,你知道长城有多长?它一头挑起大漠边关的冷月,它一头连着华夏儿女的心房……你要问长城在哪里,就在咱老百姓的心坎上。”由著名词作家阎肃创作的歌曲《长城长》曾风靡一时。刘宗林每每听到这首歌就特别激动。

是啊,刘宗林对长城的感情是连着心脉、融到骨血里的。

抗战时期,雾灵山曾是八路军抗日根据地。1938年,八路军第四纵队以雾灵山为中心,在长城两侧开辟游击区,创建敌后根据地。日寇采取“囚笼政策”,把山上的老百姓赶下山,不断放火烧山,试图割断我军民联系,但雾灵山区人民的抗日烈火始终没有被扑灭。这片古老的土地谱写出感人的爱国篇章。

生于1946年的刘宗林,几岁上就知道自己生活的地方是革命老区。听村里的老人讲,抗日战争时期,附近的乱水河村被鬼子变成了“无人区”,村民都被赶到了榆树底村。面对惨无人道的日寇,老百姓并未退缩,依托险峻的地形优势给八路军通风报信。1949年,国民党在杀害当地一位解放军通信员时,让村里11个人“陪绑”,其中就有刘宗林的父亲。

“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我们一家人今天这么好的生活。”1969年加入中国共产党的刘宗林,党龄整整50年。在他看来,只要是党交给的任务,就得完成。这不仅是承诺,更是融入血脉的责任。

长城身边,大山怀中,刘宗林用近半个世纪的时光与历史深情对望。“往大里说,长城是中国的名片,是全世界都羡慕的历史遗迹;往小里说,我就出生在长城脚下,在她身边长大,这么多年早就放不下她了,一直牵挂着。”

C045,是承德市文物局发给刘宗林的文物保护员证书编号。这个证件,刘宗林一直当宝贝一样,锁在抽屉里。至今,大红色的塑料皮平整如新。证书照片上的刘宗林,身着中山装,寸头乌黑浓密。发证那年,刘宗林52岁。

因为保护长城,刘宗林获得了不少荣誉。2015年获感动承德十大新闻人物提名奖,2016年获第三届最美承德人、承德市第六届道德模范称号,2017年还被评为“河北好人”。

“天之下,地之上,长城脚下是故乡。”把在自然状态下保存了千百年的古长城遗址更长久、更完整地流传给子孙后代,是每个华夏儿女义不容辞的责任和义务。目前,我省长城沿线59个县(市、区)中已有55个建立了长城保护员队伍,聘请了800余名长城保护员,在长城沿线默默守护着这道世界文化遗产。

“快半个世纪了,在我心里头,老惦记着长城,有时间就想上来转转、看看。只要还能走得动,我就要一直守着她。”刘宗林最大的心愿是这段长城能得到更好的保护和开发利用,让子孙后代永远能看得到她壮美的身姿。(记者曹铮)

图片均为记者赵海江摄

责任编辑:张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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