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暗换 龙腾苑里的新旧时光

■文/贾小勇   ■图/魏宏斌   ■编辑/安春华

正定隆兴寺名声在外，人们对其辉煌的古建筑和精美的泥塑、壁画倍加推崇，但是少有人知道，隆兴寺的后花园龙腾苑也珍宝遍地，是一处别有洞天的所在。

正定隆兴寺建筑群层叠有致，规模宏大，气势雄伟，古香古色中铺展开的是深邃的静美，幽幽暗暗中感到的是历史浓郁的气息。寺内每一寸土地、每一方石碑、每一根梁柱都隐藏着一个个不为人知的故事。我相信时间也会生长，那些静默的古物是流年暗换中时间开出的花朵。

1746年乾隆驾临正定隆兴寺礼佛，此时的隆兴寺“佛楼穹隆，曲廊延袤”，佛像“金容满月，庄严具足”。乾隆皇帝对正定隆兴寺早有耳闻，他在《真定隆兴寺礼大佛》中写道：“权城南望亘埤堄，香阁遥见高横云。龙腾故苑寻霸业，狮吼初地礼法轮。”显然，龙腾故苑是一个消失已久的花苑，它的名字与隆兴寺联系在一起，兴许隋代建造的隆兴寺是在龙腾苑的基础上改建而成，虽然没有证据，但是乾隆的诗句给了人假想的空间。时间像一位优秀的魔术师，不知不觉间偷换了世间的种种，并且无迹可寻。

乾隆诗文中的龙腾故苑在2004年落成，获得新生。它处在隆兴寺最北端，是一座幽美的休闲园林。青青翠竹，郁郁黄花，枝繁叶茂，绿意葱茏，这是漫漫岁月里自然生命的香火，永不熄灭。

苑内的紫虚山坐落在寺院建筑中轴线的最末端。山不大，却如龙腾般起伏，高低错落间竟也有些灵动的气势。山上林木自是茂密，青树翠蔓，绿竹掩映，苍苍莽莽，也有万千气象。向山上走的路却是蜗窄，路旁灌木丛丛，旁逸斜出，自然生趣；路两侧杂树乱生，不知受了什么安排，各自对称生长，交错在一起的枝枝叶叶就给山路搭起了一片绿荫，山路就幽深地令人生出畅怀的惬意。山上“明远亭”很普通，只因亭柱题写的诗句“云间归雁小，山外夕阳迟”就有了绵长的韵味。诗句来自元代大书法家赵孟頫《寄题真定明远亭》。彼明远亭无从考证，而今落脚于龙腾苑内的紫虚山上，登高远望，寺内殿阁在苍松翠柏掩映间层叠铺展，可得“明远”二字真谛。至于寄题的明远亭到底在哪里，已无关紧要了。

由紫虚山向东，一座形制宏大的石质牌坊迎面而立，远远就望见牌坊上“三世中丞”四个大字，字体横平竖直间中规中矩，少刚劲，多柔顺，兴许这牌坊的表述方式限定了书法的创新精神。从说明牌知道，这座牌坊建于明代（1591年），为旌表时任巡抚山西宣府许守谦及其祖许瓒、其父许金而立，“中丞”在明代用于称呼巡抚，“三世中丞”也就是说祖孙三代做过权倾一处的巡抚大员。令人疑惑的是其三人在《明史》皆无传记，其“功德”何在？又据牌坊保存较完整的情况看，应是在竖立不久便被毁坏掩埋于地下，说明其“功德”又不再是“功德”。造型宏伟的牌坊富丽堂皇地出现在历史的街头，竖立牌坊者企图利用石头的属性挽留住声名的流逝，牌坊在轰然倒下的时候，那段历史原来是一个令人尴尬的笑话。流年暗换，物是人非，只有牌坊上的浮雕线刻依然保持着最初的精美，体现着工匠技艺的纯熟。

前方的一泓湖水很快就平复了我这躁动的思绪。湖面迮小，曲曲弯弯的湖岸垂柳环列，映衬出几分自然之趣。岸边一棵古槐，繁枝翠叶，就蓬勃出一片荫凉，古槐一粗大的侧枝伸向湖面，低垂的枝叶似乎与荡漾的湖水窃窃私语。不由得想起林逋的诗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这暗香是古槐的花香啊。虽说流年暗换，但这古槐依然诗意地“横斜”着，暗香依旧那么浓烈醉人，美的本质永远是相通相近的。湖水青碧，微波粼粼，群鱼竞逐，嬉游往来。岸上观鱼游人皆笑意盈盈，一如湖水细波清明无饰。湖水稀释了所有的沉重，在湖水面前一切都变得轻盈、明快。湖的名字耐人寻味，名字叫“龑止湖”。

登山可以抒怀，临水可以明志，山水给人的感觉来得直接，而那记录历史特写的一方方石碑石刻最容易被忽视。苑内东侧长廊里林立着众多的石碑，安静、孤独。历史在这里集合，文字在石头上获得了一种永恒。古老的石碑经历了风雨的剥蚀，时间的炙烤，碑身已是创痕斑斑，文字已是漫漶不清。众多的石碑来自不同的地方，来自不同的时代，各自携带着不同的历史信息，经过搜集、整理、清洗，碑容碑貌焕然一新。北宋大观二年的《敕文札子》碑，字迹依然清秀，碑额两侧的牡丹花纹繁茂欣荣，仿佛复活生长，碑身周边云气、海水、波浪纹路清晰畅快，令人动心娱目，流连忘返；明代时任真定府通判的张元善所书“敬恕”“进士第”为双面石刻，硕大的字体结构敞博，仪态雍容，笔力雄瞻，气势古淡，此碑原在正定府文庙的崇圣祠内，不知何故，流转至此；《惜字社碑》记述了道光二十三年（1843年）正定府学训导左犹龙组织成立惜字社，倡导敬惜字纸，体现了古代人对充满灵性的文字的敬畏。众多的石碑拥集于此，神采奕奕地散发着浓郁的历史气息和古旧斑驳的神秘魅力。石碑上的文字把时间留住，刻下的故事成为历史的记忆，一块石碑就是存储历史的硬盘，在依稀的斧凿声声中，供我们仔细辨认，认真解读。

龙腾苑是一座幽遐静美的园林，又容纳了不同时代的建筑与构件，走在这座园林中，随时会与一个朝代不期而遇，这时候远去的历史就扑面而来，令人回味，逸兴遄飞。因此，龙腾苑就有了极其矛盾的况味，既有园林自然的亲近，又有古物的陌生和疏远，既让人沉醉，又令人清醒。它像是美的魔术师，在流年逝水中，暗换着岁月的美丽与沧桑。而我，终究不会知道这流年暗换的秘密所在。

责任编辑：赵璇